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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卷轴

空白卷轴

“咱们就直说了吧,”基雅一边说,一边削磨着自己的匕首,“你想听我讲个故事?”

她跟亚科坐在潘达利亚北部海岸的崖边,高耸的峭壁挡住了凛冽寒风的侵袭。他们不敢点火,在这片大陆上肆虐的十支地精掠夺小队数周以来一直在洗劫宝库、寺庙和军械库,当地人把他们视作洪水猛兽,其实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向来也不招人喜欢。

基雅的小队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陆基的“敏感部位”被一只钳爪蟹抓伤了,目前正在医务所里接受治疗。祖扎克是炸弹专家,却没能搞定引线。斯特拉斯违抗了基雅的命令,跑去打劫一位落单的熊猫人云游者,结果发现对方是位影踪派武僧,人家可没心情陪他闹着玩。

亚科一直在施法用火光照亮自己的长袍,他竟然是唯一的幸存者。基雅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错!”小法师答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你都习惯了对吧?讲个战争的故事怎么样?”

“哪一场战争?”基雅轻描淡写地问道。从海面上刮来一阵冷风,正好吹在她的脸上。基雅眯缝着双眼,望着远处贸易大王加里维克斯的超级飞艇,在漆黑的巨浪上闪着温暖的光芒。

加里维克斯作出了一个让他在潘达利亚上的地精伙计们都意想不到而又惊恐万分的决定——他决定亲自监察掠夺小队的行动,并以此“激励”自己的部队。和往常一样,他到目前为止激励出的唯一产物就是轻蔑。即便是在这么远的地方,你偶尔也能听见随海波飘来的派对音乐声。

亚科打着寒战,贴着崖壁坐在了靠她更近一点儿的地方取暖。基雅漫不经心地将匕首插在了他们当中的沙地中。

“你问我哪场战争,是什么意思?”亚科说道,悲伤地凝视着那把插进沙中的匕首。

基雅叹了口气。即便是按照地精的标准,亚科的皮肤也是绿得出奇。

“让我想想,”她把匕首插进了刀鞘里,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我和联盟交过手。还有暮光教徒、元素、亡灵、螳螂妖、煞。有一次还跟龙打过。噢,记得加里维克斯当时想要奴役我们所有人,我也跟他打过——哎呀,手指头不够用了。”

“长夜漫漫,”亚科重复道,“讲一个吧,长官。”

基雅转动着眼球。

“好吧,但不讲战争故事。”她说。

“为什么?”

“因为,”她用手摩挲着挂在颈间的指环,缓缓说道,“那些都是个人经历。不如……你听说过拉卡拉兹的故事吗?”

“没有。”

“真是个孤陋寡闻的孩子啊。我在皮里克斯长大,那是安德麦的一座蓄水城镇,鲜为人知——”

“这地方我听说过!”亚科配合地说道。

“好极了,”基雅说道,“那就闭嘴,好好听吧。”

“一百年前,贸易大王黎科将一群卡亚矿工派到了从没有人涉足的地下深处。你必须得找到满满一车值钱的矿石,你的监工才会放你回家。有一天深夜,在漆黑的矿洞深处,一位名叫米兹的矿工打破了一道所谓的石墙,找到了——”

基雅停了下来。亚科并没有开口说话。就连风都变得寂静无声。可她却在心跳半拍的瞬间里,感觉到有人在小声重复着她的话。

“一个洞。不——不。”基雅说,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在她小的时候她最怕听到这个故事。“是虚空。在底下有两个月亮,又白又圆。那是拉卡拉兹的双眼在注视着他。”

巨浪拍击着海岸。亚科咽了口唾沫。基雅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继续说,“它咆哮着,开始向上攀爬——”

基雅纵身跳起,两把匕首紧紧地贴着她的前臂,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漫天星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亚科发出了一声尖叫。

基雅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亚科可能是认为拉卡拉兹真的发动了袭击。

一股寒意袭上了她的脊背。

海岸化为乌有,涛声从耳畔消失。空气变得陈旧而油腻,似曾相识。

那是安德麦的气味。

就在此时,一只巨大、苍白、长着八根指头的手从二十码之外的地下破土而出,一把拍在了沙地上。拉卡拉兹出现了,它那犹如提灯般明亮的邪恶双目分别注视着他们两个。

基雅在心中惊呼。她的双手却拽住了亚科的长袍,将他拉了上去。

“给飞艇发信号。”她对亚科耳语道。拉卡拉兹奋力想要挣开自己的腿,朝他们两人发起猛击,所幸没有命中,它怒号着朝他们喷出一口臭气,那气味比一千座安德麦垃圾场还要难闻。

亚科呜咽着,但却还是一动不动。

“亚科!”基雅喊道,“告诉飞艇我们在这儿!也许飞艇上还有清醒的人,能派援军来救我们。小心!”

她抓住了瘦小的亚科,猛一转身,借助亚科的重量将他们两人一起甩了出去。利爪插进了坚固的岩石上,从他们先前停留的位置上扯下了一大块石头。

亚科摇摇摆摆地第一个站了起来。站稳脚跟后,他开始吟诵法术,想要在掌心召唤出一座奥术灯塔,从而叫来救兵。

但他错就错在不该把目光投向拉卡拉兹。拉卡拉兹正在向他袭来,黏糊糊的黑色口水从它那大张的巨口里不断流出。

亚科尖叫着,把还未完成的灯塔扔到空中,向着海岸远端飞奔而去。


基雅看着他渐渐跑远的背影。然后她抬眼看到了灯塔在寂灭前发出的最后一抹微光。

“真是太棒了。”她说。

拉卡拉兹的手在她身边近乎温柔地合了起来,将她高举,想把她塞进自己淌着口水的巨口里。

黑暗中突然飞出一块岩石,击中了怪物的一只眼睛。那只紧紧抓住基雅的手一阵抽搐,于是她掉了下来……

……掉进了毛茸茸的臂弯中。

“你好啊。”熊猫人将她缓缓放下,开口说道。她朝拉卡拉兹点了点头,“我不认为我认识这家伙。”

“什么?”

“这个怪物。”她的救命恩人说道,爪子搭在臀部,用专业的目光炯炯地洞察着基雅幼年的梦魇。拉卡拉兹咆哮着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在他们中间左右打量,似乎是在琢磨该如何把他们两个同时吃下去。“你正在讲故事,然后它突然就出现了,对吧?出于好奇心,请问故事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你不是认真的吧?”基雅抬头寻找飞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飞艇正在慢慢朝他们所在的位置驶来。

“我一向都这么认真,”熊猫人回答,“赶快说吧。”

“米兹将他的最后一包炸药扔进了怪物的喉咙里。”

熊猫人脸上亲切的笑容凝固了。

“噢,又是个老套的地精故事。”她说,“当然要以爆炸结束。拿着,别弄掉了。”

基雅往后一缩。她的右手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还热得发出嗞嗞的声响。

一阵笃定的确信感袭上了她的心头。她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她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处在米兹的境地,眼前这个时刻也曾无数次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过恐惧。

没有多余的想法,她手臂向后一摆,将故事中提到的炸药径直扔进了拉卡拉兹的血盆大口里。

拉卡拉兹凝视着着她,一脸茫然地吞了下去。基雅难以置信地看着怪物,又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完了?”她后知后觉地问道。

熊猫人的爪子从基雅脚边冒了出来,把她拽到了沙地上。

在经过一阵短暂而又有趣的噪声和火花四溅之后,基雅抬起了头。燃烧的残骸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消失。地上的大洞被沙砾填满。很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尘埃落定,一切如常。

“我做到了。”她说。

“对,你做到了。”熊猫人仪态优雅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加里维克斯的飞艇近在咫尺,近到他们都能看见飞艇下层汩汩流淌的朗姆酒和布丁按摩浴缸。“你给故事开了头。你也给故事结了尾。那才叫做讲故事。其它都是装饰而已。”

“可我们还活着。”

“怎么?”熊猫人问道,对着飞艇皱起了眉。

“在故事里,米兹没能在爆破中幸存下来。”

熊猫人笑了。她一口整齐的牙齿白得耀眼。

“这个嘛,幸好你之前没说出这句话。”


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飞艇在巨浪上空盘旋。聚光灯在基雅、熊猫人舒春和拉卡拉兹在悬崖上留下的大洞间往来徘徊。

舒春是位游学者,这是个基雅不太理解的职业。游学者喜欢讲故事。他们从潘达利亚漫长的历史中寻找各种神器。而且,就和舒春一样,他们总是塞着满嘴食物侃侃而谈,笑声朗朗。

身边被耀眼的灯光环绕,游学者抬起头来看了看,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野雉肉卷,若有所思地嚼了起来。

“你真的应该离开这儿。”基雅说道,“加里维克斯就在上头。他没准会朝我们扔炸弹取乐。”

“噢?”舒春一边吞咽一边说,“我听说过他。但我想我还是会留下。”

“为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原因的好。”

他们不发一语地尴尬坐着。最后,基雅打破了沉默:“多谢你出手相救。不过,我应该告诉你——”

“你是来这偷财宝和神器的?”舒春问,“我早知道了。我就是来阻止你的。”

“那你还救我!”

“我说的是阻止,不是干掉。”舒春和善地回答。

“噢。那我是怎么让拉卡拉兹现身的?”

“魔法。”舒春说。

“魔法。”

“没错,就是魔法。”游学者表示同意。“我们终于达成了一次共识。”

“可还是说不通!”

“你还记得吧,”舒春说,“我跟你说,我希望你不会知道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你在十秒前才刚刚说过这句话。”

“嗯,我可是非常非常认真的。”

从远处的甲板边上松松垮垮地垂下了一条绳子,在几英尺之外拉伸到了最长。一个黑影从高处跳到了栏杆上,以奔逸绝尘的速度只凭单手顺绳滑下。

在他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基雅心里暗暗咒骂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刺客或暴徒,也不是什么被别人花钱雇来的杀手。这个人的身份远比这些还要可怕。

德拉兹——加里维克斯的首席执行者落在了沙地上。他的皮质盔甲裁剪得犹如礼服般精致合身。在他肌肉发达的手臂下面夹着一个扁平的箱子。

根据故事的描述,他从小就在科赞,在加里维克斯身边长大。他算不上臭名昭著,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干任何罪大恶极的坏事时被抓住过。但有时候,加里维克斯的敌人会遭遇一些大悲剧,德拉兹总是第一个表示哀悼的地精之一。

“中士,”他对基雅点头说道,“游学者舒春。请稍等。”

他跪坐在沙地里,把箱子背面对着他们,打开了箱子。在皮革背后响起了流利的敲击声。

基雅默默叹了口气。还存在另一个可怕的小细节。德拉兹总是对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了如指掌。对方的姓名、阶位、强项、弱点全都信手拈来。她不知道在这背后究竟是调查、暗中监视还是魔法在起作用。

所以当执行者喊出游学者的名字时,她并不感到惊讶。他兴许连潘达利亚每位住民的名字、靴子尺码和爱喝什么饮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在桥上看见了拉卡拉兹,”德拉兹一边工作一边说道,“那可真是个大家伙。我小时候也被那故事给吓坏了。”

嗒嗒-嗒嗒-嗒嗒。

“好了。”他终于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多谢你救了我们的雇员,游学者。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他等待着舒春的反应。舒春笑得更加开怀。德拉兹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进了箱子里。基雅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德拉兹往游学者脚下掷出了一个大袋子,从那悦耳的哐啷声音判断,基雅认定袋子里装的一定是金币。

“显然,这是你应得的奖赏。代我问候小芬,我听说她快过生日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舒春静静地问道。她缓缓站了起来。

德拉兹叹了口气。

“不。那只不过是礼貌而已。我给了你奖赏。我还送出了对你挚爱家人的美好祝愿。那跟威胁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突然,德拉兹从箱子里掏出了一把巨大的步枪,把子弹上了膛,枪口对准了舒春。枪身中的零件一阵哗啦作响。

“现在,”他开口说道,“这才叫做威胁。我再重复一次,拿上你的奖赏,回家去。”

“你看见了,对吧?”舒春问。

“看见什么?”基雅反问。

“在墙上的洞后面有一扇金色的大门,”德拉兹说,指着崖壁上被拉卡拉兹击中的位置。他只用一只手举着枪,枪的重量对他来说仿佛不值一提,“那地方,还有里面的一切,都归我们了。”

“随便你用什么武器指着我,”舒春回答,缓慢优雅地将一只脚挪向了身后,“我不会让你进入知识宝库。”

“听着,”德拉兹理性地说道,“我们把话挑明了说吧。听起来在那里边有件武器,可以凭空把怪物召唤出来。我们想要这件武器,你没必要为此丧命。”

“如果别无选择的话,我只好拼尽全力阻止你。”舒春说。

“好吧。那就算你能打倒我。”船上的聚光灯对准了他,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飞艇会用炮弹把这地方炸得稀巴烂,直到他们顺利攻进宝库为止。你注定将一败涂地。”

在他的颈间出现了一把匕首。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基雅在他身后说道,“只要她一转身,你就会扣动扳机。”

“也许不会。”德拉兹说,他并没有放下枪。

“其实我心里纠结得很。我其实还挺喜欢她的。而且,我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似乎打算自己一个人闯进宝库。”

“没错。那又怎样?”

“那总该给我的人来点引路费吧。”

“你的掠夺小队还没有任何发现呢。”

“说的也是。”

舒春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地精为契约义务和高风险薪金而争论不休。她再次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几枚咖喱肉丸,静静等待着,毫不理会瞄准自己的乌黑枪口。

最后,她开口说道:“那不是宝库。”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如同一把炽热利刃般穿破了他们的争吵。两个地精同时回过头来望向她。

德拉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她,“可你刚才说——”


“我说那是座知识宝库。它利用熊猫人的传说故事做陷阱,来保护危险的神器。要是有人在没有博学向导带路的情况下就擅自闯入,真不敢想象他们的下场会有多么的悲惨。来个咖喱肉丸尝尝吗?”她一边说,一边举起了一枚肉丸。

“那你愿意为我们带路吗?”德拉兹问。

“为了换取酬劳?毫无必要,”舒春说,“可如果没有我,你们俩都会被活活吃掉。甚至结局会比这更惨。那么,我就带你们进去吧,顺便尽力让你们意识到,这是个错误。”

她盯着枪,又盯着匕首,直到两位地精全都放下武器。然后,她才笑着站起身来,用说故事人的口吻,以比轰响的涛声还要响亮的声音发出了呼唤:

“游学者意已决,”她说,“凝神静魄,库内求索。验明身份,敞开大门。”

随着一声雷鸣般的炸裂声,崖壁一分为二,沙砾与石块纷纷掉落。

在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圆形的金色大门,宽敞到足以能让一条飞龙翱翔而入。门上刻满了人像,那是出现在千万个传说故事中的千万个人物,一个挨一个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在耀眼聚光灯的照射下,那些人像仿佛都动了起来……

大门旋动而开,出现了一个通往下方的楼梯。


游学者舒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那两位地精,三人一同沿着石梯向下走去。当他们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谁也别想翻脸背叛谁时,地精们放松了警惕。周围的空气寒冷寂静。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基雅打破了沉默。“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德拉兹问道。

“不明白你。你是如此低调内敛,能力卓越。怎么会甘愿为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加里维克斯效力?”

“是加里维克斯先生,”德拉兹纠正她,“或者你可以叫他贸易大王加里维克斯。但请不要直呼他的名字。而且你也许并非像我这么了解他。”

“没什么可了解的,”基雅说道,“他就是个怪物。我可没少遭他的罪。”

“你说的对,”德拉兹说,“可无论如何,当其他那些贸易大王和地精都想他死时,他却仍然大权在握。天哪,就连他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曾经两次想要杀死他。可想而知他多有能力了。”

通道突然转向右边。光滑的墙壁渐渐被古老而参差的砖石所取代。臭气扑鼻的污泥从石缝里流出。两位地精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舒春对着天花板咧嘴一笑。

“不,才不是,”基雅打断了他,“他在我们离开科赞时奴役了我们!他竟然这样对待他自己的人民!”

“你们没有自己的船,这又不是他的错,”德拉兹说,“不过,嘿,你还是获得了自由。这个结果也算不错。而且我敢打赌,你将来一定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

眼前的弯路变成了通往四个方向的十字路口。舒春毫不迟疑地转向了左边,两位地精紧随其后。

“先不说这个,”基雅怒吼着(因为德拉兹说对了),“你真打算把这件武器——还是什么的——交给加里维克斯?明知道他在拍我们那个疯癫酋长的马屁?”

“是加里维克斯先生,”德拉兹呵斥她,“而且咱们三个私下里说,我们寻找的是手段,而不是力量。我们原本致力于维护部落和联盟间的和平,可在塞拉摩那件事发生之后……”

“和平,”基雅说道,“加里维克斯竟然想让部落和联盟和平相处。”

“没错,”德拉兹回答,她语气中的愤怒让他不禁挑起了眉毛。

“可他们甚至比他还坏!要是我们现在回去的话,那就全都——”

“等一下,”德拉兹说。他们已经不加停顿地走过了好几个交叉口。“游学者,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一个故事里,”舒春说道。她的注意力全在地面上。

“哪个故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可不是个快乐的故事。”她边说边放慢了脚步,让身后的地精跟上来,“可我要先确定——不用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很确定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不知怎的,他们走进了一个圆圈,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身后还有其它脚步在跟他们竞速,左右不均,显得非常可怖。而且如果他们走进了一个圆圈的话——

“别转身。”舒春说。

“可是——”基雅感到惧意袭上了她的脊背。匆忙的脚步声击打着他们身后的石阶,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不要转身,”舒春重复道,“因为这是‘狂帝克武的迷宫’。”

“狂帝克武,”游学者舒春接着说,“他凭借恐惧之力统领臣民。他相信魔古族一定会回来。他的内心被偏执蒙蔽,在他眼中,每一张笑脸的背后都暗藏着背叛,每一句忠诚誓言的潜台词都是阴谋诡计,就连锦鱼人水语者的平静预言都充满了狡诈的陷阱。”

“于是,他在自己的宫殿底下建造了这处迷宫,正中央有间安全房。当他再次被恐惧攫住心神时,克武逃到了这个房间,禁闭大门,等待恐惧的平息。可他却一去不回。迷宫建造得太过巧妙,就连狂帝本人都忘了出路。”

德拉兹紧咬嘴唇,目光炯炯地四处环视,在找他的——

舒春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隧道前方半分,她弹了弹德拉兹的耳朵。

“哎呦。别碰我耳朵。”

“你还要耳朵做什么?”舒春平静地说道,声音压过了那个渐渐趋近他们的家伙发出的低沉嘈杂的呻吟声,“你显然没在用它听声音。我说过了,不——要——看。”

“为什么?”

“我想她正要告诉我们。”基雅双眼紧闭地说道,不知是在害怕还是祈祷。

“搜寻小队有时候能听见他的呼唤,”舒春继续说,“然而许多年过去了。偶尔会有冒险者闯入迷宫,然后高声尖叫着跑出来,吓得失魂落魄,由于长久生活在黑暗中,克武已经被扭曲成了一个让人目不敢视的怪物……”

“那我们要做什么?”基雅轻声问道。利爪抓挠着他们身后的墙壁。德拉兹嘴唇紧闭,手紧紧握着步枪。

“我们要模仿这个故事,”游学者说,“一个名叫李涛的小家伙为了追他的超能浣熊幼崽而闯进了迷宫。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人跟上了。”

他们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在角落里垂着一个巨大的头颅。头颅近似呜咽地深深喘息着,气息喷在他们的脸颊两侧,酸臭而炽热。

“尽管他害怕到不敢看,小李涛还是明白,有人比他还要害怕。于是他转身伸出了手……”

她也转过身伸出了手。一只巨大而畸形的爪子轻轻地搭在了她自己的手上。

“带可怜的狂帝克武离开了迷宫。”

亮白眩目的阳光从前方照了过来。尽管基雅和德拉兹一直努力让自己冷静,却还是忍不住雀跃起来。

他们走进了阳光里。两位地精同时向后看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狂帝消失了。迷宫也已不见踪影。游学者舒春难过地看着自己空空的爪子。

“恐惧与偏执会把我们的敌人变成怪物,”她轻柔地说道,“必须要有人先伸出手来。”


他们继续跟着游学者在光里往前走。

“我们现在在哪儿?”德拉兹问。

“在知识宝库里。”舒春回答。

“等于没说,”基雅说,“我是问,我们现在是在哪个故事里?这故事是不是叫做‘无穷无尽的无聊之光’?”

“我喜欢无聊,”德拉兹说,“无聊至少不会让你送命。”

“没错,你的人生肯定满是凶险。”基雅说。

德拉兹挑了挑眉毛,“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

“既然你这么问,那我就不客气了”基雅转过身面相他,“对你来说谈论和平是件很容易的事。你养尊处优地在加里维克斯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却一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哪里来的和平啊,德拉兹。要是你在前线上打过仗,你就明白了!”

光线轻轻地闪了一下。游学者舒春停下了脚步,嗅起了身边的空气。

基雅紧紧握住垂在胸前的指环,直到手掌被扎得生疼,她本以为德拉兹会朝她大发雷霆。她希望他这么做。但相反地,他却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贸易大战吧,中士?”他问道。

“稍微有点儿印象吧,”基雅回答,“我那时候还太小。”

“当时我可不小了。财阀间彼此争斗,兄妹手足相残。我当时也还没开始为加里维克斯先生效力,这你是知道的。”

“而且你说的没错。我从没亲眼看到过前线,因为贸易大战没有前线。我们争夺安德麦的隧道和库房。在野外的战场上遭遇伏击固然不是什么美事,但你一心以为牢不可破的墙壁却被某个兔崽子一脚踢破,这也够让你头疼的。当然,和平战争更为糟糕。”

此时光线闪烁的频率变快了。德拉兹环顾左右,在说话间抽出了自己的步枪。

“你不能阻止战争,中士。战争只会有休止符,不会有终止符。而加里维克斯先生一直是胜利的一方。有时是在正确的时间投下了正确的炮弹。有时则是跟某个强大的蠢货结盟。有时则是把某样可怕的武器当成威慑的工具。”

“而现在,你的战略家主子却认为,和平是最好的选择。”基雅转着眼珠说道。

“对极了。”德拉兹平静地回答。

“完全不可能,”基雅说,“要是联盟没把部落一点一点地赶尽杀绝,他们也会像奴役兽人那样,把我们当成奴隶。”

“这次真是巧了,”德拉兹说,“我同意你的观点。”

“真的?”

“没错。加里维克斯先生从来没有错的时候,但我决不看好他能实现和平。他能让其他贸易大王和王妃翻脸成仇,互相把对方折磨得像被吸干水分的雏菊一样,但对抗那些粉皮肤的家伙和他们的同伴?我想我们还有得打了。”

“停。”游学者舒春说道。她的口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话语里却有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命令之力。他们身边的光现在闪得像野火一样,白得刺眼。热浪如同一块干燥扎人的毯子,把他们裹得喘不过气来。白光突然变成了朝四面八方延伸开来的沙丘。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

一个由黄沙幻化而成的手铠从最近的沙丘下钻了出来。紧跟着又钻出一个。然后是七个。

“果然不出我所料,”游学者舒春欣喜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之一,‘陈狄与沙漠’。”

“骄傲的陈狄是他那个时代最骁勇的斗士,”她说,“任何武僧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飞来的箭矢尽数击飞。即便是高山在眼前耸立,他也只需纵身一跃就能过去,或是抬脚一踢,扫除障碍。”

“这种独孤求败的感觉让他感到厌倦。万般无奈之下,陈狄只好请求沙漠女巫吕嘉给他来个真正的挑战。

“女巫被他的傲慢激起了兴趣,于是便答应帮他实现愿望——让他与沙漠本体交手。每一颗沙粒都变成了勇猛的战士,招招要取陈狄性命。”

战士们逼近了。他们看上去像是身穿板甲的魔古族,手上也裹着铠甲,双拳紧握。

“所以这些家伙现在是想要我们的命吗?”德拉兹皱着鼻子说道。

“说对了。”舒春回答。

“很好。”德拉兹一边说着一边扣动了扳机。三个黄沙之颅炸开了。“我还以为这把枪派不上用场了。中士你呢?”

“早就等不及了,”基雅说。德拉兹单膝跪地装填弹药,基雅从他宽阔的背上纵身翻滚,把两把匕首对着最近战士的胸口双双插了进去。战士踉跄倒地,化成一捧黄沙。她将一把利刃掷向身后另一张扭曲咆哮的脸,穿过敌人瓦解的身体接住了自己的武器,然后借蹲伏助力,朝最后三位敌人扑了过去。手起刀落,士兵们瞬间瓦解得支离破碎。

炽热的微风从空荡荡的沙漠上空吹过。基雅笑着走了回来,将匕首插进了刀鞘之中……

没想到从沙丘中又冒出三十个战士,愤怒仇恨地高声尖叫着。


“回到我身边来,中士,”德拉兹说,合上了步枪的弹膛。基雅坚定颔首,大步走到了他的身侧,双匕在握地静静等待着。

“我还没给你们把故事讲完。”游学者舒春说。

“我无意冒犯你,游学者,”德拉兹一边说着,一边又开了一枪。两位战士应声倒地。又有三位站了起来,“可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舒春耸了耸肩,在附近的沙丘上坐了下来。她轻声哼着小曲,从包里挑出一只苹果,热情满满地咬了一口,然后兴致勃勃地观看眼前的厮杀。有个战士咆哮着想给她来个突然袭击,结果她却只是亮了亮自己空空的爪子就把战士冻住了,倒在了黄沙之中。后来再也没有其它怪物敢去找她麻烦了。

最后她丢掉了苹果核,皱起了眉头。

“有点不对劲。”她说。

“噢?你是这样认为吗?”基雅的双匕快如闪电般地在黄沙间穿刺游走,“去死吧,你这丑陋的怪物!去死!”

舒春茫然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然后打了个响指。

“想起来了,”她满意地说道,“在故事里,沙漠中的战士们是有武器的。”

“什么?德拉兹!趴下!”基雅喊道。一位战士的重铁巨剑从空中劈头而下,刺进了沙子里。

“这才像样,”舒春说。现在所有战士的手中都拿起了武器,从剑到锤到长矛,应有尽有。她用爪子托住腮,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是你干的吗?!”德拉兹在射击间隙对她咆哮。

“当然不是,”舒春回答,“是故事干的。”

“你脱不了干系!”

“这才公平啊,”舒春说,“但我或许提起过,他们的武器上还有火——”

唿!

“啊!”

“好吧,是我不小心,”舒春坦承,火光把她高举的手掌都映成了橘红色,“从现在起我会保持安静。你们继续。”

几分钟过去了,当中不时传来呻吟声、咆哮声和兵器搏杀的铿锵声。最后,舒春起身走下了沙丘,走进了战场。

“每一颗沙粒都变成了勇猛的战士,招招要取陈狄性命。”她重复道,心不在焉地将士兵推到一边。他们困惑地停了下来,仿佛看不见她。“只有当陈狄承认,在这世上也有让他束手无策的挑战时,战斗才会结束。”

她走到了成千上百名士兵的正当中。德拉兹和基雅背靠背站立着,被敌人重重包围。喷吐着烈焰的武器把天空都染红了。

“你是在说,”基雅气喘吁吁地问,“我们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那是一种选择。”舒春回答。

“我愿意这么做。”德拉兹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基雅也急忙照做。

狂风从上空呼啸而来,夹杂着沙漠女巫的笑声,把士兵一粒一粒地卷走了。两位地精目送它们渐行渐远。

“你早说不就没事了!”基雅怒吼着。

“她是想要把故事讲完,”德拉兹说,笑着弯腰捡起了枪,“可我们只顾着战斗……”

他停下来狐疑地看了舒春一眼,“等等。在这一切发生以前,我们在谈论必须继续战斗的事。结果却遇到了这场不可思议的战斗。”

基雅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们在谈论怪物,以及无路可退,然后就在迷宫里被怪物跟上了!”

“游学者,”德拉兹紧张地问,“我们在争论时,是在制造陷阱吗?”

“当然,”舒春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

“我们怎么会知道?”

“当我的族人因意见相左而争论不休时,他们就会来找游学者,”舒春说,“我会听他们双方陈述,然后讲个故事来让他们分辨自己的观点是否正确。你们不就是在这么做吗?”

“没有!”

“噢。”舒春说。

“我们可能会被你害死!”

“不会的,”游学者说,“毕竟,陈狄在故事里毫发无损。”

“那他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呢?”基雅问,“他也投降了吗?”

狂风再起,太阳在他们头顶上方绽出光华,耀眼的白光散射开来。舒春摇摇头,指着远处沙丘上的一个人影。当他们转身看时,那个人影疲惫地挥出一记重拳,把一位战士击成沙尘。

“他直到今天还在战斗,”舒春说,“战斗的理由无穷无尽。秘诀在于明白何时止战。”


两位地精在一个白色小房间的中央肩并肩地静静站起。

“又有什么情况?”德拉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知识宝库在等你们开口,才能创造出最后一个挑战。”舒春倚着墙壁回答说。

德拉兹点了点头。

“果然又是这招。”他说完后再次陷入了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后,舒春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可以谈谈对日落的喜爱。”她说。

“那又会演变成什么故事?”

舒春想了想。

“有好几个。”她坦承相告。

又是沉默。

“我不明白,”基雅说。德拉兹用肘推了推她,她则完全无视他的动作,“为什么熊猫人要用故事来解决问题呢?”

“不光是我们,”舒春回答,“每个种族都有世代流传的故事。我们享受听故事的过程,因为它们能帮我们找到解决难题的答案。但故事也同样是危险的。”

“不用说我也知道了。”德拉兹说。游学者笑了笑。

“有时候,我们忘记了故事会打破规则。”舒春说道,“简单的答案往往会忽略后果,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我明白了,”德拉兹说,“你的神器就是个简单的答案。可你是中立的,游学者。我们可享受不起……我们得作出艰难的决定,真该死。”

在他们脚下,原本为不透明白色的地板底下,有黑暗恐怖的东西在翻腾。

“你早预料到了是吧。”德拉兹说。

舒春耸耸肩。

“我可没逼你们走进知识宝库。”她说。

“这又是哪个故事?”

舒春凝视着在下方涌动的可怖力量。

“如果非要我猜的话……是‘特卓蜘蛛’的故事。”她说。

德拉兹和基雅闭上了眼。他们脚下的黑云变成了一千只体型微小——但又不算太微小的蜘蛛,朝上方的亮光涌去。

“你擅长和蜘蛛打交道吗?”基雅问。

“不怎么擅长。游学者你呢?有没有可能让我们直接跳到这故事的说教阶段?比如行动啊后果啊什么的?我们已经明白了。”

“真明白了?”舒春礼貌地说道,“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雪白的墙壁像被疾风席卷的乌云般盘旋而去。两位地精和游学者站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巨大的屋子里噪声轰响,这块石头在屋子中央犹如一个平台。数千条蛛腿争先恐后地向上蹦跳,厚重暗沉的阴影以毁灭一切的速度在平台四周的黑暗里飞旋游走。

“好了,快揭晓故事的结局吧。”德拉兹咬着牙说道,“快让这一切停下来。”

“那可不太好办,”舒春如实说道,“从来没有哪个冒险者能在闯入特卓失落神殿后还能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所以这更像是一个警世寓言,而不是传说故事。”

“一个警世寓言,告诫人们不要擅闯神殿,可我们却已经在里面了?”基雅厌倦地说道。

舒春笑了笑。

“等等,这里停一下,”德拉兹说,“没有人回来过是吧?那就是说,也没有找到过失踪者的尸体。”

舒春歪斜着头问:“怎么?”

“那么,我们凭什么断定这地方很糟糕?”德拉兹说,“说不定是里面是世外桃源,每个进去的人都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呢。”

“那当然也是很有可能的,”舒春表示同意,基雅则把脸埋在了双手里,“只不过这故事是因蜘蛛得名,一定有它的原因。”

“噢?”德拉兹说。他和基雅出于某种莫名的默契,肩并肩地靠在了一起。

“这个嘛,”舒春说,“我可从来没说过冒险者们就此音讯全无啊。人们能听见他们的尖叫声。”

“让我猜猜看。他们一定是被蜘蛛吓得尖叫。”基雅说。

“回答正确。”

从下方的深坑里冒出无数条毛茸茸的蛛腿,像黑压压地巨浪席卷而来。一只只闪闪发光的小眼睛里有饥饿在燃烧。

“那么,要是我们进入特卓神殿,”德拉兹在刻意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之后开口说道,“我们也许会有所发现。那里有陷阱,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蜘蛛。”

“也许会找到上古之神的仆从,”基雅说,“他们无处不在。”

“行动决定后果,”德拉兹缓缓地说,“也就是说,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没办法出去了,是吗?”基雅问,“是我们的行动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我们就得自己收拾残局。”

“是的,”舒春笑着说,“说的对极了。”

黑暗席卷了平台,两位地精消失得无影无踪。


基雅睁开了双眼。她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长条形的白色砖石向前延伸着……

内室狭长且四壁无门,在远端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卷轴。卷轴表面的幽灵文字如同一闪而过的念头飞速掠过。卷轴就像是没有瞳孔的眼睛,惨白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

舒春迈步跨过了她的头,脚落下时刚好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基雅一边呻吟,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就是结局?”德拉兹咕哝着。他倚着墙勉强站立着,情况比看上去还要糟糕。

“对。”舒春回答。

“那是什么?”

“有人说那是件武器,”舒春说,“其它人则把它视作教训或惩罚。就我所知道的而言,游学者们在很久以前塑造了它,必须肩负起让世界远离苦果的重担。”

“它为什么如此危险?”基雅问。

“一个空白卷轴——任何空白卷轴——都包含着各种可能性。它可能会变成拉卡拉兹的故事,”舒春回答。基雅抬眼看去,在天花板上有道裂缝,不断地流出沙子。她在那上面的某个地方讲述了一个故事。被卷轴听进去了吗?

“或者也许,它会记录下无尽黄沙大军的传说,蜘蛛军团的传说,甚至比这些更糟。”舒春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它就像游学者一样,能让故事中的角色活过来?”德拉兹问。

“不,”舒春说,“你还是不明白。我可以召唤陈狄来与他的沙漠女巫抗衡,和传说中的大军交战。可我不能让他来帮忙对付我的敌人。”

德拉兹挑起了眉毛,“这个卷轴能办到?”

基雅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渴望。舒春感觉到了吗?

“也许吧,”舒春安静地说,“据我们的传说记载,这个卷轴能将文字化为血肉。把希望变成现实。”

“抱歉,可我觉得那听起来只不过是某种召唤的伎俩,”德拉兹说,“这对术士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那有什么不对,顶多就是引起了几场恶魔入侵。”

“没什么不对?”舒春问道。

子弹上膛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我并不否认它的危险性,”德拉兹辩解着,他把枪口对准舒春,“可武器就是武器。除非你扣动扳机,否则它不会射出子弹。废话就不说了。基雅,把卷轴拿走。”

舒春向德拉兹投去了万分悲伤的目光,基雅甚至担心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告诉过你了,”舒春说,“我不会让你们夺走它。”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德拉兹说,“基雅,拿走卷轴。”

“连我们都无法控制他,你以为你能让它听命于你?”

“我?”德拉兹说,“不。加里维克斯先生下令夺取这里的一切。这个卷轴是他的。”

“那么,地精们决定夺走卷轴。”舒春柔声说道。

她的话语袭遍了卷轴,卷轴像窜动的象牙白火苗般跳动起来。屋内的墙壁破裂了,白光从裂隙里倾照而出。

出于直觉,德拉兹按下了扳机。

“出于直觉,德拉兹按下了扳机,然后——”


——子弹从枪膛里飞出。

地精们拿着卷轴离开了知识宝库,进入了贸易大王加里维克斯的私人住所。

基雅踉跄着,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德拉兹摇摇摆摆地撞到了她身上,倚着她的肩膀来获取支撑。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子弹朝游学者舒春那严肃的面孔飞去,那好像仅仅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前的事。

他们现在身在别处了。飞艇引擎的低沉轰鸣声从墙壁后面传来。基雅和德拉兹正站在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内。这是修补匠的工作间,屋内有一张简单的木凳子,一张工作台,还有摆放整齐的工具。

加斯特•加里维克斯就坐在工作台前,徒手画着图纸,基雅的迷失感渐渐消退了。这只不过是漫长的一天。

加里维克斯比她记忆中要瘦一点,但也没差多少。他身穿一件素色的开襟汗衫,大腹便便地坐在那里。回想起当年,他还会头戴一顶大得离奇的礼貌,手指上套满亮晶晶的指环,咧嘴露出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但眼前的加里维克斯,身上没戴任何值钱的饰品,脸上也毫无半分笑意。“也许你并非像我这么了解他。”德拉兹说过这句话……

德拉兹在她身边挺了挺身子。

“情况就是这样,大人,”他含糊地说道,把卷轴掷到了工作台上。加里维克斯碰都没碰。

“那个游学者呢?”他问。

罪恶感吞噬了基雅。她当时看见了飞驰的子弹,舒春不见了。她理应感到罪恶。

“死了。”德拉兹说,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那么确定。

“真可惜,”加里维克斯说,对着卷轴点了点头,“这是什么?”

“这似乎是某种传送门,能把故事变为现实,”德拉兹说,“还没等那个游学者解释清楚,情况就变得失去控制了。”

贸易大王看着眼前的卷轴陷入了沉思。基雅做好了应对任何可怕情形的准备——

“听上去像是坏消息。”加里维克斯说,“等我们返回艾萨拉,我会把它放进下层宝库里。”

基雅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大人,”德拉兹说,几乎是在恳求,“如果你不使用它的话,会有其它人打它的主意。”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加里维克斯说着看了他一眼。

“是。”德拉兹叹了口气。

“很好。我们眼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争端再起,”加里维克斯说,“把它拿走。”

“就这样了?”等这几个字说出口,基雅才意识到自己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加里维克斯打量着她。她仿佛能看见在他脑中飞速转动的齿轮。

“那你还想怎么样,中士?”加里维克斯问。

“我以为你会利用它!”基雅咆哮着,“这不是你的一贯做法吗?你利用各种工具。你就是个怪物!”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加里维克斯竟然点了点头。

“对,我是个怪物。”他说,“可不是那种怪物。”

“你就是那种怪物!”

“不。”加里维克斯说,“我们从没面对面交谈过,中士,所以让我解释给你听。如果你犯了粗心大意的毛病,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送给敌人。如果你的死能帮财阀扭亏为盈,我也不会留你一命。可我不会让你白白地被自己的愚蠢或是什么又大又蠢的武器给干掉。那不是我的作风。”

他扫视着挂在她颈间的指环。她用手紧紧护住它。在他脸上浮现出一个难以解读的表情。

“不论如何,”加里维克斯开口说道,“我对你丈夫在海加尔的遭遇深表遗憾。可我不会为自己采取的任何行动感到后悔。所以,你说得对,我是个怪物。可我始终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看护着属于我的一切。”

“而在眼下这种情况下,那意味着要把这武器藏好,别让任何人发现它。”

“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此时突然响起了游学者舒春的低语声,屋内的一切瞬间凝固了,基雅感到时间停滞了下来。“传言在世界各处发酵:加里维克斯在潘达利亚发现了一件强大的武器,并将它据为己有。”

“在部落酋长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的心中,这样的背叛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谋反。加尔鲁什率领分崩离析的部落大军,朝锈水港进发。”

飞艇消失了。在基雅脚下升起了坚实的大地。

从加里维克斯高寒的宫殿向下望去,基雅看着自己的家园变成一片火海。德拉兹在她身边勉强站立着,眼中满是疲惫。

“穿上护甲,”一位执行者在他们身后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杀到这里。”

“加尔鲁什的大军攻陷了宫殿。地精们沿着地下通道撤退,保护着宝库和蕴藏其中的秘密。”游学者舒春说。

基雅边打边退,匕首在手中上下翻飞。一位血精灵端起了十字弓,德拉兹将基雅推向一边,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了飞来的箭矢。他呻吟着倒向基雅,基雅拖着他一同往前逃去。

“很快,为数不多的几位地精幸存者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游学者舒春平静而又冷酷地说道。

一发箭矢击中了基雅,她坐了下来,微微感到有些吃惊。德拉兹靠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宝贵的空气。宝库前厅是一间宽敞的钢结构房间,里面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地精的尸体。部落入侵者们逼近了,屠杀迫在眉睫。她认出在他们当中有些人参加过海加尔和其它战争。要是她能喘得上气,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说服他们这是个错误……

宝库大门在她身后打开了。

一条粗壮的蜘蛛腿从地精身上跨了过去。接着又是一条。贸易大王加里维克斯歇斯底里地狂笑着,向潮水般涌来的入侵者发起了冲锋。加尔鲁什从军队里挤了出来,巨大的红拳里握着一把斧头。

“全都退后,”酋长咆哮着,“把叛徒交给我。”

“决斗并不漫长,但也未能像预料中那样。”舒春说。

“帮帮我,”德拉兹气喘吁吁地说,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步枪。基雅把枪筒从地上捡了起来,瞄准了眼前的决斗……

眼前的决斗。利斧的又一记挥击把机械坦克打得差点侧翻了过去,损毁的链条火花四溅。加里维克斯必败无疑。他输定了。

可他为什么还在笑?

加里维克斯从坦克残骸中钻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兽人粗壮的獠牙,将前额重重地朝酋长的脸上撞了过去,使出了他当年街头混混的绝杀技。加尔鲁什疼得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德拉兹强忍着剧痛扣动了扳机。结果他却打偏了。

加里维克斯颤抖着倒了下去。

“加尔鲁什将宝库中的财宝尽数收入囊中。”游学者舒春说。

基雅躺在血泊之中,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她的血,静静地看着加尔鲁什弯腰拾取了卷轴。

“几个月过去了,”游学者舒春对她低语,“世界发生了巨变。”

基雅无力再与故事抗争,她闭上了双眼,然后……


……当她努力睁开时,鲜血正汩汩流进她那只健全的眼睛里。头盔挡住了兽人的大部分重击。基雅怒吼着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翻身滚向了左边。

兽人的剑插在了她先前所在的位置,她一跃而起,手持双匕画出了一道邪恶的弧线。

兽人木然地凝视着她,匕首刺穿了他的喉咙,掉在了地上。

他很快就会再次站起来。

加尔鲁什相信兽人才是世界的统治者。这个卷轴把这一切变成了现实。兽人涌到了卡里姆多各处,听命于新的主人,而不再是曾经支配他们的恶魔之血。没什么可以杀死他们,空白虚无的神器让他们空洞的眼睛燃起了火焰。

泰达希尔倾倒了,燃烧着沉入了海底。埃索达变成了一个焦痕累累的深坑。牛头人和巨魔被这毁灭吓得落荒而逃,远渡无尽之海,希望加尔鲁什能对自己的胜利感到满足。

但他没有满足。

基雅站在暴风城港口附近。她曾经和战友们在这里并肩抗敌,背水一战。那是一场他们注定赢不了的战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转过身去,紧握双匕。

“是你。”她说。

“是我,”德拉兹回答,手臂上缠着破烂的纱布,一条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很高兴见到你,中士。”

他手无寸铁。也许是把武器弄丢了,也许是他已经放弃了抗争,放下了武器。不论为什么,她都找不到责怪他的理由。

他们肩并肩站立着。兽人的舰队源源不断地涌入拥挤的港口,把成千上万个咆哮的战士输送到码头上。牛头人和人类、矮人、血精灵倒在一起,可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基雅脚下的兽人动了一下,他身上可怕的创口愈合了。

“真是好心办坏事啊,是吧?”德拉兹说。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基雅安静地回答。

德拉兹笑了起来,“那至少我们不用一辈子活在悔恨中。”

基雅冲进了战场,德拉兹紧随其后。


暴风城陷落了。兽人们成了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是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

黑暗之门变得无人把守,再次落入了燃烧军团的手中。恐怖力量从海底升起,再没有勇士能够与之抗衡。

艾泽拉斯的群山燃烧着融化着。艾泽拉斯的汪洋沸腾着。直到一切尽皆幻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光明倏然重现。

尽管光线晦暗,但空白卷轴仍然在游学者舒春身前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把知识宝库墙壁上的珠状水迹映照成了一张由璀璨珍珠结成的网。

子弹贴着舒春的脸停了下来,这是横亘在两位地精和他们可怖未来之间的最后一道联结。

游学者舒春伸手接住了子弹,把它小心地放在地上。

“游学者舒春扭头望向卷轴,”她说,“从某种程度上说,德拉兹是对的。卷轴确实如长枪大炮一样简单粗暴。可是枪支也会走火。子弹也会击中错误的目标。”游学者舒春小心地瞄准着,缓缓说道……

“两位地精看见的画面并不是真的。”

房间扭曲了,两位地精摔到了地上。舒春却没有移动半分。

“他们见到的任何恐怖场景都没有真正发生过。”

基雅低下了头,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不必再忍受失去一切的痛苦,不必面对那些旧日的创痛。

她听到舒春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基雅仰起了头。舒春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卷轴背到了身后。

“那是真的吗?”基雅问,“全都不是?”

舒春想了想这个问题。

“要是我不作回答的话,”她说,“你应该能睡得好一点儿。”

她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想要拉他们起来。基雅拉住了她的一只手。但德拉兹没有。

“你可以随时随地像那样使用卷轴?”他问。声音里充满控诉。

“没错。”

“你让我作出那些——”

“是我让的?”舒春说,在她的语气里再也没有亲切可言,“你认为和平是无稽之谈,因为你根本没有尝试过。你觉得战争会一直打下去,因为战火从来没有熄灭过。你总是作出所谓艰难的决定,完全不担心会引发什么后果。”

“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游学者舒春说道,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救了你。”

德拉兹低下了头。“那你为什么要带我们穿过知识宝库呢?为什么不索性让我们忘记自己找到了什么?”基雅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恳求的意味。

舒春脸上的笑容显得既和蔼又犀利得令人胆寒。

“或许我应该让你明白简单答案的代价。”她说。


他们在清新咸湿的海风中互相道别。

“你有安全的地方来存放它吗?”德拉兹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卷轴。在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但那是一种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重塑。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是的。”舒春说。

“很好。中士,放几天假吧。当然是带薪的。”他看着基雅吃惊的反应,补充道,“一定要安全护送游学者前往她要去的地方。”

然后他便二话不说地用手抓着绳子向上爬,一把一把地朝飞艇爬去。

基雅和舒春离开了岸边,沿着一条上坡的小路走去。飞艇踉跄地驶向远方,仿佛飞行员喝醉了。事实可能确实如此。

“走哪边?”基雅问。

“这边。”舒春指给她看,“我们还有段路要走。”

基雅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那枚指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微笑。有时候不妨来个转变,用保护代替攻击。去相信战争和它所带来的所有恐惧终将终结。

他们静静地走着。

“想不想听个故事?”舒春问。